2019 年,波兰文学女王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评价她,“叙事富于百科全书式的激情和想象力,代表了一种跨越边界的生命形式”。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奥尔加的第三部长篇小说,原书于1996年出版。描述了一座坐落在波兰中心的虚拟村庄太古的故事。《太古和其他的时间》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是奠定奥尔加国际声誉的一部小说,也令她一跃成为波兰文学最重要的代表之一。 国内的读者对于波兰历史和波兰的作家都不甚熟悉——尤其在欧美成功学方法学畅销书盛行的今天,小众地区的文学或许仅在学术研究中才能体现其价值。 翻开太古与其他的时间,84章内容却仅仅有三百余页,篇章长短不一,人物千奇百怪,棋盒游戏,鬼魂,天使,菌类,树木等等,奥尔加书写了一个关于太古的神话,在这片宁静之地,战争中路过的军官也愿意为它停留,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宛如无可抵挡的河流,太古,是时间与空间交汇的奇幻乐园。神话?为什么是神话? 19世纪80年代, 波兰革命开始,团结工会的出现,为波兰人民带来了希望及赖以生存的意义。也是在这段时期,奥尔加进入华沙大学心理学系,接触了荣格的心理学理论,“集体潜意识”的概念,深深影响到了身处动荡政局的奥尔加。 在2010年4月,当波兰总统为纪念“卡廷大屠杀”的专机在斯摩棱斯克坠落时,她曾以荣格的“abaissement du niveau mental”形容当时波兰人的情感现象,这个词语在中文语境里,并没有合适翻译,描述的是一种理性智力让位于集体心理的状态,奥尔加说,在这个状态下,波兰人惊恐的思想试图寻找意义,却让自己被古老的神话所吸引。 有人说奥尔加的作品是存在主义的,我以为不然——奥尔加并不承认人生是无意义的,即便她是存在主义的非理性前提下设立框架,但她在作品中总在赋予人权,给予生命积极的解释,欲望万岁,人力无穷,这也使得她的语言并不冷峻。 在波兰愈发反动和重男轻女的社会趋势下,奥尔加在尝试寻找埋藏在“排斥异己”表象下的集体共识。 因此,她着眼于波兰传承已久的童话和神话故事。 在波兰,奥尔加与翻译伙伴和狗一起生活在下西里西亚的农村地区,那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成为波兰的一部分,她很庆幸住在这里,甚至带有些书呆子的强迫症——因为在波兰文学中没有关于它的任何传说或童话。 她以远观者的态度分析神话,然后将之融化在自己的作品中。故事,到底讲述了什么故事? 有人将奥尔加的文风与马尔克斯做对比,然而这却是两件事情——奥尔加的叙事,是根植于民族意识的,有阅读欧洲文学习惯的朋友们可以意识到,中欧的文学与西方文学是截然不同的。奥尔加说,在西欧,人们信任现实的程度远远不及西方。 因此,奥尔加的叙事并非魔幻现实主义,她只是以宗教的方式来思考。 在《太古》一书中,我们不难发现,奥尔加对一切事物存在的深深怜悯,在这个前提下,即使故事充满了虐待家庭,婚变死亡,家庭暴力,酗酒强奸,国家覆灭和大屠杀这类残酷而沉重的话题,却可以化沉重若羽毛,阅读起来十分轻松。 然而,读小说毕竟不是读诗,读诗在于读意境,找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文字匹配,而小说中交织的是故事,需要知其所以然,知其为何发生,从何而来,到哪里去。 奥尔加在写作技巧上,有意无意地控制着读者的视角,将故事分割的细碎微小,主题为二,太古和游戏棋盒,以时间为维度划分;刚刚怀孕的妇人送走参战的丈夫,失去了孩子后拒绝与人厮混,她见证了森林中的屠杀,从此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参与战斗的丈夫终于归家,却满身战争的痛苦回忆,无论他在战场上多么顽强的生存下来,午夜梦回,依旧会躲在妻子怀中哭泣。为爱放弃学业的女子,最终丈夫出轨,儿子病亡,自己也瘫痪在床,在临终时与自己的守护天使相遇。不顾反对嫁入豪门的女孩,被圈养在阁楼中,被丈夫用相机照下云雨巫山的每个瞬间,最终选择出走。女巫解救众人,神甫憎恨村民。村民躲入森林,恶人进入村庄。对万能和营造神秘感到困倦的上帝,渴望死去。 太古幻境,是上帝打发时间玩的游戏,通关秘籍是找到出口。 信仰上帝的人,都变得愚蠢和可笑:村民用女巫的乳汁治好了疾病,最终都在战争中死去。有人妄图证明四是一切世界的道理。然而,存在在时间以外的小咖啡磨,这个非上帝创造的东西,却是通关密钥。 上帝为人创造了家园,创造了太古,战争中的人却只能在小小的咖啡磨中寻找家的气息。 奥尔加说: 物质是沉没于另一种现实之中的实体,在那种现实之中没有时间,没有运动。看到的只是它们的表层。隐藏在别处的其余部分才决定着每样物质的意义和价值。比如说咖啡磨。 咖啡磨是这样一块有人向其注入了磨的理念的物质。 她不爱上帝,她爱人的欲望和信念大过神权。 奥尔加用上帝的话语,讲述了嘲笑上帝的历史,“上帝是这样呈现自己的”,奥尔加如是说。疗愈,疗愈整个民族的伤痕。 奥尔加是一位素食女权主义者,多数照片上,她编一头辫子,她说她很喜欢把这种富有波兰精神的发型带回波兰。 波兰,这个历经三次被瓜分的伤痛,在地球上消失了整整123年的国度,奥尔加一直尝试在作品中回顾它的沉重。 但也并非一帆风顺,她说,波兰是一个幸存的压迫者,虽然历经坎坷,波兰在历史上也曾犯下过“可怕的殖民行为”。在那之后,她被称为波兰的背叛者,出版社甚至不得不为她雇佣贴身保镖,以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奥尔加自嘲,“我曾经太天真,以为在黑暗之下还可以谈论历史。” 但她也并未停止尝试,在文学上,她不断地以模糊的神话语言,带人一次次回顾波兰的历史,波兰战役,纳粹集中营,政治屠杀,贪愎而拙交,殖民反被灭国 ...在信仰上帝的历史下,亚伯受难,该隐活下的现实。 荣格认为,人类行为有意识模式背后的潜意识的欲望、恐恨和焦虑,都通过故事记录下来了,这就是神话,神的威力,死者的鬼魂,英雄与女巫,勇者与恶龙...群体的图腾原型,以象征的方式得以表达。 奥尔加反向利用了原型,尝试赋予其新的精神内核,以此疗愈民族的伤疤。 纵观奥尔加的作品,不是明白易懂的语言却如流水般顺畅,不是三段式的故事却令人读完黯然神伤。她追求的是这样的文字;可以带来情感上的共鸣却不功利,只为回归到我们远古时描述崇拜与勇敢,爱与希望的懵懂中去,不再追求观点,而是分享共鸣。 或许,在哥白尼,肖邦,居里夫人之后,波兰在文学上又贡献出一颗新星,让我们回归,审视存在于人类起源时的生鲜文字。 提醒我们,还需要这样的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