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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的前半生和后半生截然不同，这种巨大的落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前半生，他是一个帝王，过着奢靡享乐的宫廷生活。后半生，他是一个俘虏，过着被软禁失去自由的生活。 这种矛盾还表现在人们对他的评价上，有人说他是一个亡国昏君，有人又说亡国是真，昏君却不见得是真，只不过是生不逢时；有人说他创造了文学世界中最精彩的作品，有人又说他前半生的作品是他享乐的作品，只有亡国之后的作品才是换得千古绝唱的作品。 李煜是南唐帝国的六皇子，也是南唐最后一位君主，因此被称为李后主，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因此他前期的诗词作品，皆是反映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而李煜后期的作品反映亡国之痛，哀婉凄凉，意境深远，也是成就最高的。
李煜是个亡国君，这个罪过他必须背着，且一直受人诟病。然而，他在词的发展上做出的巨大贡献和成就，的确不能视而不见，没有他或许就没有宋朝的词。 词，最初并不是文人创作，而是来自民间歌曲。当唐诗发展到一定的高度以后，老百姓逐渐读不懂，与唐诗拉远距离的民间却多出了另外一种娱乐方式，老百姓会自己写一些歌来唱，也就是词的前身——民间歌曲。这些被文人看不起的“低俗”文化，后来也被他们自己书写心情和感受，这是民间创作与文人创作产生的新的文学成就，而把这两者成功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李煜。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李煜评价极高，说词到了李煜那里才扩大了眼界，将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的革命者。 伶工之词是指：歌伎舞女、伶人乐工在青楼教坊、酒席宴会上演唱的歌词。这种音乐形式通常在民间流行，被人们当成一种消遣的方式，它在社会上的地位不高。 士大夫之词是指：文人抒写个人身世经历，寄托感慨、忧国忧民之词。这些文人是社会文化的领导者。 通俗的理解就是，伶工之词是为了取乐，士大夫之词多为忧国忧民，两种境界是不同的，高度也是不同的，如此也就说通了为何王国维会认为词到了李煜那里才扩大了眼界。
李煜前期的词和后期的词截然不同，前期的词多为“伶工之词”，比如这首： 《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凤箫吹断水云闲”，宫廷里面有非常多的伶工，唱着美丽的歌，吹笙、吹箫，这美妙的音乐让人欢乐极了，如同飘荡于水云之间。 “待踏马蹄清夜月”，宴会结束后，他骑着马踏着好月光回了家。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李煜对宫廷华丽生活的享受，他是个帝王，但同时他也是个诗人，他不只是享乐，同时也享受美好的诗意。一个诗人做帝王，或许亡国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当繁华破灭，当一个帝王被俘虏和囚禁，李煜是始料不及的，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打仗，这一点在《破阵子》中显而易见。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一句“几曾识干戈？”道尽了他的感受，怎么就打仗了？ 李氏王朝有近四十年的历史，有大概三千里的土地，皇宫里装饰着凤和龙的楼阁，可谓是连接到天上去了，就连种的树木都像玉一样，树枝像宝石，如此富有的帝国，他从不曾想过会打仗。 “垂泪对宫娥”，如今，他被俘虏囚禁了，一想到服侍他的宫女，竟然哭了。一个亡国之君，竟然“垂泪对宫娥”，而不是“垂泪对国家”，真是令人气愤。 可王国维却认为，他作为诗人的真性情就是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他觉得要走了，最难过的就是要与这些一同长大的女孩子们告别。所谓的忠，所谓的孝，对他来讲非常空洞，他没有感觉。 一个在奢靡，华丽的宫廷生活，和宫娥们一起长大的人，被俘虏后他第一时间还意识不到家国的意义，他唯一感知到的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些一起长大的同伴，所以“垂泪对宫娥”是他最真实的感受。
李煜后期的词多为“士大夫之词”，比如这几首：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倘若他真的是个昏君，那在这时候他更应该明哲保身，不写有关故国的一字一句，这样也不会死。 正是这首词葬送了他的性命，宋太宗读到这首词，觉得他还有对故国的思念，就下令给他毒酒，把他毒死了。 他身上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真实，被人们忽略掉的真实。蒋勋说，王国维对李后主的评论，有非常动人的部分。文学的创作，艺术的创作，最重要一点就在于是否真实。 再看两首他亡国之后创作的词： 《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望江梅》：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对于一个被俘虏囚禁的帝王而言，他常常在梦里回到故国，他大概也只能在梦里才能回到日思夜想的故国去，梦里他的国没有亡，他还在皇宫里玩儿。
再看一首他亡国之后很重要的一部作品： 《浪淘沙》 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里面同样出现了梦境，“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刚刚还在做梦，可是他被雨声惊醒了，才发现做梦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北方。大概，他在梦里又回到了自己的故国。一个被俘虏的帝王，从未断过对故国的想念，而他也只能在梦回故国，用词抒发自己的情感，其实能够感受到他的那种苍凉。 王国维也说：他亡国之后的词作“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其人如基督、释迦牟尼般担负了“人类罪恶之意”。 李煜的词并不多，存世的仅仅三十余首，却被后人千古传诵。 他葬送了江山，却得千古绝唱。 参考资料：蒋勋说宋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