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加斯东·巴什拉(法国) 责编 许嘉芩 刘愈 现象学最明显的矛盾之一是由于发现酒精而生产的,酒精的发现是人类思想演奇术的胜利。烧酒就是火水。是一种会烧烫舌头、遇着火星就燃烧的水。它不满足于像硝镪水那样消融、毁灭。它随着自身的燃烧而消亡。它是生命和火的融合。酒精还是一种立竿见影的食物,能使胸腔立刻发热:与酒精相比,肉类效果就是迟缓的。因此,显而易见,酒精是一种具有实体价值的东西。酒精在少量中也体现自己的作用:它在浓缩度上超过最美味的肉汁。它遵循着现实主义占有的欲望规则:在小体积中容纳大能量。 由于烧酒能够燃烧,会使人眼花缭乱;由于它在胃里能使整个身体发热,它体现了内在和客观经验的会聚。这种双重的现象学为一些情结作了准备,对客观知识的精神分析将解开这些情结以重新找回经验的自由。在这些情结中有一种十分特殊、十分强烈的情结,这可说是封闭圆圈的情结:当火焰在酒精上燃起,当火作出佐证以表现出自己时,当原始的水火由于发光并燃烧的火焰而更加丰富时,人们就把水火饮下。在世间一切物体中,唯有烧酒最接近火。 在我的童年时期,每逢冬天过节,家里人就做一种加糖燃烧而成的烧酒。父亲在一只大盘子里倒上用我们家种的葡萄榨酿成的烧酒。在盘子中央,蓝色火苗发出轻微的响声,燃遍盘中的酒。母亲关了吊灯,神秘的、庄重的时刻来临了。圆桌四周是一张张家人的脸,但顷刻间,铁青的脸又变得陌生起来。糖块不时发出吱吱的响声,然后软塌下来,硕长的苍白的火焰边上闪烁着黄色火苗。要是火乏下去,父亲就用铁勺在烧酒里搅动。铁勺就像魔具一样取下火的套子。于是,家里人开始“发表理论”:火熄灭太晚,烧酒就会太温和了;而熄灭太早,“浓缩”的火就会太少,就会降低烧酒医治流感的良好功效。有人说,烧酒会燃烧到最后一滴;别人又说起朗姆酒会像火药桶那样爆炸起来,引起酿酒厂的大火。但谁也不曾见过这种爆炸。家里人想方设法要为这种罕见现象找到某种客观的、普遍的意义……终于,烧酒倒进了我的酒杯里:热而粘,真正成为了精华。因此,当维热内尔以调皮的口气把烧酒说成“十分和气、十分少见的小小试验者”时,我很理解他。当贝尔哈佛说:“在这项试验中,我觉得最愉快的事还必须是用火柴在远离盘子的地方燃起的火把同一盘子里的酒精点燃”时,我又是那么理解他。是的,这是真正的活动的火,是在存在表面嬉戏的火,它与自身的实体玩耍,摆脱了它自身的实体,摆脱了自身。这是在家庭聚会的中心被驯服了的疯颠的火,恶魔般的火。既观看了火景,又品尝了酒味,这些印象是不可磨灭的。从眼前令人陶醉的景象到暖烘烘的肠胃,一种波德莱尔式的沟通建立起来,由于这种沟通更为物质化,因而它更为牢固。喝杯热茶的体验,对于一个喝烧酒的人来说,该是多么不足道,多么寒冷,又多么幽暗! 缺少这种顷刻间产生于火焰的、又甜又热的烧酒的体验,人们就难以理解潘趣酒的浪漫价值,人们缺乏判断手段研究某些虚幻的诗歌。例如,霍夫曼的作品,“虚幻作者”的作品的典型特征之一,是火的现象在这些作品中的重要地位。火的诗歌贯穿整个作品。特别是潘趣酒的情结在这些作品中如此明显,以至我们可以把它叫做霍夫曼情结。肤浅的观察可能会认为潘趣酒是用来讲故事的话题,是用来欢度节日之夜的。例如,《安东尼之歌》的动人故事就是在冬日夜里讲的,“人们围着独脚小圆桌,桌上燃着满盆友谊的潘趣酒,但是,这种引起人们幻想的情景仅是故事的节奏而已,它不是故事的组成部分。尽管如此动人的故事同火造成的气氛连在一起使人极为感动,而在其它情况下,火的这种象征就成为了故事不可分割的部分。磷和百合花之恋为火的诗歌增添色彩(第三个讲故事之夜)”,欲望在你整个存在之中发挥出有益的热,不久,它在你心中扎入了无数尖利的刺:因为……我在你身上播下火星,燃起最高的肉欲快感,它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痛苦,将使你遭灭顶之灾,以为又在陌生的形式下重新萌芽滋生。这个火星就是思想!——“天哪!”花朵用抱怨的口气叹息道,“现在我全身都是热情,难道我不能属于你?”在这个故事中,当妖法把大学生昂斯姆带回到可怜的凡洛尼克身边时,这魔法也就告终了,只剩下“在大锅底下燃着的酒的精神微火”。再往后,林道尔斯特——棕红色的蒸汽从潘趣酒盆进去又出来。火焰此起彼伏把蒸汽吞没又将它映照出来。巫婆和棕红色蒸汽之争是一切火焰之争,蛇从潘趣酒盘里游出。疯狂和陶醉,理智和享受久久交融在一起。在故事中时时有位心底善衣的资产者出现,他想弄明白并想对大学生说,“这可咒的潘趣酒怎么会上头,并使我们做出各种各样的放肆行为?就像那位保尔曼教授第二天走进房间里看到破瓶子狼藉一地,倒霉的假发乱成一团,泡在潘趣酒盘里的时候所说的那样”。这样,理性化的解释,资产者的解释,用承认酒醉作解释,使虚幻的视觉变得淡薄了,以至故事在理性和梦幻之间,在主观经验和客观视觉中展开,起因合乎情理,后果又并非现实。 作者:加斯东巴什拉 |